四月十九,丙子日，魏國四世重臣蔣太尉薨。

    猝不及防地聽到這個消息，司馬懿愣了足👥足有半炷🎢香的功夫。

    他對這個消息,沒有絲毫心理準備。

    其實,🏷👰從正月初十那日起,從菜市口回到蔣府后，蔣濟就已經臥病在床，一連數日，從此再沒上過朝。

    期間，司馬懿也⚾😻曾專門令人備了厚禮,親自去蔣府登門探望過，不出意外地🍀🤘被拒之門外了。

    后來，他又抽空去了一次，再度被拒之門外。

    就連以朝廷的名義賜予的🥕封號和賞賜，也被蔣濟給公🏅🐱🥒然拒🏻🚻🌔絕了。

    從此,盡管心中懷著遺憾👾，司馬懿也沒再🌙⛪📍往蔣府去討人嫌了。

    司馬懿以為，等這陣子過去，再過一段時日，等事情淡了🐴,蔣濟的氣性過了，他再好言好語地登門道個歉,陪上幾句不是，兩位老友說不定還能握🔢🈂手言和,冰釋前嫌。

    沒想到，他這位處了幾十🐁🌙🎸年的老友，竟然就這么,走了……

    這位子通老弟才不過六十出頭，又向來心寬👙🎩🤙➰體胖，身體🖇一向不錯。怎么會，如此匆匆走了？

    司馬懿一直以為，他自己心🚢💩性冷酷在戰場殺人如麻，肯定會走在蔣濟前頭。待他走之前，他甚至還打算過，要把司馬家的子孫后代托付給蔣濟等幾位老💛🤱友照應著。

    以前，他也曾幾次當著蔣濟的面和他半真半假地開玩笑，待自己歸老之后😯，要請長袖善舞的蔣太尉對其身后家小照應一二。雖是客套之辭，也并非全然是虛言。

    蔣子通表🥩面精于世故，內里卻極重感情，是個精明又不失厚道的老好人。對他，司馬懿自認看得透，也信得過。所以，在以往謀劃大計的每個重要關頭，他都會找上他，想得到這位老友的襄助和一臂之力。

    可是，他司馬仲達為數不多肯信得過的人，最🍎📹🌔終卻走到了他的對立🈯🧒🌧面，再也不肯信他了。

    更沒想到的🚋🍽🌛是，在司馬懿派人搜集證據準備誅殺曹爽之前，蔣濟曾經夜訪秋水莊太傅府，上門質問司馬⏱🙏🤧懿，想替曹爽等人說情，勸他刀下留人，兌現“洛水之誓”。

    兩人卻最🐻終話不投機，一對老友終至決裂，從此分道揚鑣。

    當日，他們在司馬懿書房里的一席話，竟成為二人的最🌁后一次正式會面，成為訣別之談。

    當真是，世事無常啊……

    “💋🙃🥎來人，備些紙錢。”司馬懿吩咐下人備好轎，他要親往📲❕😧蔣府吊唁。

    在乘著轎子前往蔣府的途中，司👁🍌馬懿忽而想起來，👠其實，上個月，清明當⏺🍆天，他曾經陰差陽錯地曾經與蔣濟錯身而過。

    兩🚷位老友🎄🖤本來可以再見一面，卻因他一念之差，終至陰陽兩隔。

    那一日，司馬懿帶著家眷從首陽山祭祖返回途中，無意間掀開車簾朝外瞧了一眼，遠遠💺👨🍅看見一輛馬車，似乎是蔣太尉家的。

    看著方向，卻不是往蔣家的塋地而去。

    司馬懿望了車前的陳管家一眼。陳管家會意。

    老陳以前和蔣府的管家打過交道，彼此認識。于是上前和坐在車前的蔣府管家打了個招呼，🥅🤕“老哥這是…🚥🥪…？”

    “我家大人想要去祭奠武安侯。”蔣府😘管家抱拳答道。

    “🔳😊武安侯？哦——”老陳先是一愣，腦🎖🍊♋中想了一下，方才恍然大悟。

    “時辰不早了，🍺💂⛪還要趕路，請恕招呼不周。”說完，蔣府管家也沒吩咐💔🍺停車，而🈴♟是繼續向前了。

    司馬懿的車駕兩邊，身🥂🌶披蓑衣騎于馬上的司馬師、司馬昭兄弟幾🤝乎同時望了司馬懿一眼。

    武安侯，是曹爽生前的封號。

    曹家幾代經營，原本宗親眾多，子孫繁衍枝繁葉茂。前番驟經劫🌅變，人口一夕凋零殆盡，幾乎如被砍💑🕡🕗光了一般。子孫中連去祭祀的都人影寥寥。

    蔣🛵😼🔰子通，他這位多年的老友，還真是重情重義🏧🚽啊👴。

    司馬懿本來已經準備下了馬車，去🆘看看車里的蔣濟的。聽到蔣府管家說完那句話后，終于一言未發地又放下車簾。堪堪望著那輛馬車🚧🧐🧐在雨幕中遠去。

    陳管家覷著🎼👤🔸主子神色，等🚂了一會兒，看司馬懿也沒再表🏟🔕示什么，于是吩咐車夫道，“回去罷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那些天，蔣濟因連日🐮⛵臥病，其實連勉強走動💺都已有些困難。清明節一大早，他卻打著精神掙坐起來，由家人服侍著，慢慢地勉強進食了半碗參粥，然后吩咐管家，準備好香燭等物，他要去首陽山親自❇☕🛤祭拜曹爽。

    等套上馬車，將蔣濟扶上車內暖榻，一切都安置妥當，直至差不🌡🥝多臨近辰時末，他們才從蔣府出發。

    天下著🔣🌙雨，路有些濕滑。因擔心車體顛簸，馬車行得極慢，等趕到首陽山時，大多數趕著清明💞祭祀的人都已在返回了。

    馬車咯吱咯吱地到了曹家塋冢。

    這一片塋🍿🐼🕤地，原先是開闊無比的。因為倉促間起了大大小小的約摸兩三千座新墳，一座緊挨著一座，宛如連綿起伏的山丘一般，看著顯得擁擠不堪。

    曾經在正始年間叱咤風云的曹爽⛹🤧🛍兄弟五人，連同家🚖眷老小，既有剛出生的嬰孩，也有懷著胎的孕婦，盡數株連三族，綁縛至菜市口行刑臺砍上一刀后再收殮埋葬。

    全都在這里了。

    蔣🌽濟顫顫巍巍地下了馬車，由管家攙扶著，為他遮著布傘，一步一步地走🍙💫到刻著“武安侯🕵💆🛴曹昭伯之墓”的碑前。

    當初，司馬懿為了兌現所謂的“諾言”🚏🗿，雖然誅了曹爽三族，卻沒有⬜下令剝去他的封號，放言讓曹爽等人在陰曹地府繼續享用爵祿。因此，這碑前才得以刻上“武安侯”三個字。

    這三個字，🤔似👁💍📣是一個彌天大謊，一個天大的笑話。

    而⛵這些🤸，統統都是在他💊蔣濟的眼皮子底下發生的。

    這些年，他一直在朝里故🚣作四面討巧八面玲瓏，在幾派間盡力周旋著，有人在背后稱他“哈哈侯”，有人暗地呼他“馬屁精”“笑👋臉貓”，他都清楚，卻并不如何在意。不過一個稱呼而已，有什么好介意的？

    他自負聰明洞明世事，卻到底是誰耍了誰？

    原來到頭來，他真的只是一只被人🧢🍨戲耍的貓而已🏦。

    “老天吶，你睜開眼看看吧……”

    看看這殘酷顛倒的世間，🈺🎋看看這些無辜冤死的亡魂。

    這里埋著的，皆是他蔣濟的恩公曹孟✍德的后輩子孫。一個世人眼中的梟雄，卻是🦒他蔣濟命中的第一個貴人，讓他得以一展抱負，帶給他半生榮華之人。

    他對曹家一直心懷感激，本打算知恩圖報。💠😼🙌卻終究為人戲耍，錯信于人，生👺🍜🐔生辜負了……

    雨中，蔣濟顫抖著伸出手去，仔細拂拭🐁著那被雨淋濕的冰冷碑石，心若刀絞，禁不住悲從中來，淚如雨下🐉🤷🏚。

    “對不住。昭伯，老夫慚愧之極，失信于你，有負🐵所托，對不住你們……”

    滿天紙灰中🤠⛴😄，他蹣跚著腳步，朝著周圍連綿起伏的座座墳丘一一作揖禮拜，“諸位先行一步，老夫隨后就來。到時任罰任責，悉聽尊便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那一日，從曹家塋地回到🥠👖🐑蔣府后，蔣濟就拒絕再繼⚾📉🥤續醫治進藥了。

    任誰勸也不🛷🛶🕒聽，他就那么半昏半醒地在塌上躺著，過🚻了幾日，很快就奄奄垂絕了📍🛄。

    他的一些故交好😸🛏友，包括夏侯玄、許允、王廣等人都曾去蔣府探望過數次🎒💗👋。高柔、王觀等老臣也都去過，可是，后來，蔣濟已經不太能清楚地說出話來了，只除了眼角時而淌出幾滴混濁老淚，里面是說不盡的悔恨，扼腕，痛惜……

    丙子日的前一日，臨近暮時，蔣濟忽而睜開眼。

    他瞧見在床邊坐著的妻🧞子李氏，竟然能口齒清晰地開口說話，“夫人，🐿我夢到你年輕的時候了。”

    李氏替他掖了掖被角，背🎍😯🌭過身去拭了下眼角，才轉過來，勉強笑道，“夢見我做什么了？”

    “夢到咱們初見那年，在夏侯家，你說，你茶水潑身上了，這是哪里來的呆💗🧕🏜子，怎么看人時傻愣👤🅱👿愣的，眼珠兒都不帶動的……”

    那是蔣濟和夫人的第一次見面。

    那一年，李氏十七歲🕣。蔣👄濟剛過弱冠之齡，從老家江淮到了北方追隨曹操，認識了夏侯尚，一次去夏侯家玩時，對娉婷🤧而出捧著茶壺奉茶的侍女一見鐘情，以至手中茶水撒了都沒發覺……

    真快啊。一晃，就半輩子過去了。

    李氏強忍著淚，“對不起老爺，是我不好，以💛🚾前管你那么嚴，對你那么霸道，甚至都沒讓你納個妾……我以后再也不會了……”說著說著，她垂下頭去，哽咽著說不下去了。

    泣不成聲，語不成調。

    蔣濟從被下慢🔈慢地伸出一只手，有些吃力地用手🛫🛣背輕輕替夫人拭去眼角淚珠，“你傻不傻，僅你一個，我瞧半輩子都瞧還沒瞧夠🎂呢，納妾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他說著，掙了下身，似是想要起來。

    李氏和在一旁服侍👲的下人趕緊過來🚏🍦將他慢慢🎪扶起，又在身后墊了軟枕倚靠著。

    蔣濟慢慢坐好，輕輕攬過妻子，“這輩子，為夫從南到北，虛度半世光陰，終至一事無成……大半輩子身在江湖身不由己，也做過不少后悔之事……🖕✨🍥但是，最最不后悔的，就是娶了你。”

    “夫人，📼⬆🧟🈳💌謝謝你🆎💲當年肯嫁給我這個一窮二白的窮小子，又給我生了這么好看聽話的兒子。”

    李氏一雙染📊👲了風霜的美目霎時涌上兩包淚水，她哽咽著端過一旁桌上的藥碗，再次勸道，“那老爺你喝藥好不好，等你好了，我再也不拘束著你管著你了，我什么🍰事都聽老爺的，咱們一起白頭到老……”

    蔣濟望著妻子🗂，又替她擦了擦淚，最終🌞😁卻搖了搖🆓🦆頭。

    “再跟你一起🌬🤒🥞過十輩子，為夫都是樂意的。只是，有些人情債，欠故人的🎹🍿情，不能不還。否則，叫我如何繼續心安茍活于世？”

    “男兒既生于世間，有所為也必有所當。說到底，為夫還是要對不住你，得先走一步了。等下輩子，我💉👓做牛做馬還♒👵🐓你……”

    說著，蔣濟望向正端著參湯進🛠來的兒子蔣秀，囑🍏咐道，“以后⛩🚌，無人再為你們母子遮風擋雨了。秀兒，你已是大人了，要照顧好你娘。”

    這時，外面街上隱約傳來報點的鐘聲。

    待📊那鐘聲余韻消失，蔣濟才緩緩地道，🥋“秀兒，大魏國，是不是換年號了？”

    “是🥐🔇📻的父親，前🔶幾日，陛下頒旨，改年號為‘嘉平’了。”

    四月初一，經太傅司馬懿奏請，陛下曹芳下旨，魏國改年號為“嘉平”，意喻吉🚛慶，平📤🚒安之意。

    “嘉平？”蔣濟低聲喃喃道。

    他斜臥😼🤨于塌上，有些出神地望了一會兒著西📻😅🈯方天空，那里有一片即將湮滅褪盡的暗紅色的晚霞。

    一絲僅余的微弱的夕陽透過窗戶，照在他有🍷些灰暗的臉上。

    “正始十年，終究，成為過去了啊……”

    諸🚹🐘⏸般世事🧗🚑，似夢一場。他這輩子，似夢一場，笑話一場。

    他演了大半輩子戲，精明了一輩子，算計了一輩子，萬沒想到，人算不如天算，💓✊🚼末了要演的，竟是一出舍生取義的戲👖😜✌碼。

    你說可不可笑。

    據說，臨去之前，蔣🍩濟環💰🔧視榻前，不停地喃喃自責道，“只是，若是九泉之下，我見到太`祖武帝，我該怎么同他老人家講呢……😥🔑🌛”

    “我有何面目見他老人家于泉下？”

    這是聰明一世的“🔜哈哈侯🎪🕋”蔣濟留給世人的最后一句話。